(本文原刊于《中国传统文化研究》第一辑,中国海洋大学出版社2020年6月版)
摘 要:青岛地区在明清及民国时期有仙姑信仰,以马山刘仙姑、即墨七级陈仙姑和李沧于仙姑为代表。但考其历史发展,明末的刘仙姑信仰时间最早,后移植于清末即墨七级陈仙姑和民国李沧于仙姑信仰。仙姑信仰虽以道教仙姑之名流行,但在守贞、神异、葬仪和思想方面均具有三教合一的特点。
关键词:青岛;仙姑;刘贞洁;陈处女;于仙姑
作者简介:张义生,哲学博士,青岛大学哲学与历史学院讲师。
青岛地区诸多的民间信仰中,有一仙姑信仰,多记载于方志和碑铭中,且不止一位仙姑受众人信仰崇拜,而是在青岛存在多处仙姑塔。考之仙姑信仰之所由来,自然离不开胶东地区重视女神信仰的历史渊源,这在拙作《青岛地区清霄元君信仰研究》中已有所探究,不再赘述。更为重要的是,青岛地区仙姑信仰主要在明清及民国比较兴盛,这既受地域文化的影响,也展示了儒释道文化融合交流的影响,故笔者对青岛地区仙姑信仰做一考察与研究。
一、明代仙姑刘贞洁行实及神化
从现存文献来看,最早以仙姑为名者,在青岛地区为刘贞洁,她出生于万历前期,在明万历、泰昌年间备受皇室礼遇,天启年间返回崂山居住,后于家乡马山去世。清雍正时期李寅宾所著《马山志》收录有《刘仙姑传》,为仙姑塔铭。清末黄肇颚的《崂山续志》收录有《慧觉禅师刘仙姑塔碣》,两篇内容有细微差异而大体相同,兹录《马山志》之《刘仙姑传》如下:
仙姑,名贞洁,字恒清,世居墨之马山东麓。母娠时,屡有异祥。生九龄而后言,言辄深慧,乃其家世农人,常见蓄之弗异也。万历癸巳,仙姑年十五,忽于六月二十八日,结跌面壁,入定断息。家人以为死,环而号泣。良久,仙姑欠伸若眠觉然,语家人:“生死不常,不须惊怛。”因而吟咏倡[1]诵,矢口铿锵,深中道要,皆曩籍所无,而倾刻连篇,俨若夙构。仙姑虽敏慧,然于笔牍占[2]哔,绝无见闻。一旦搦管摛词,具有章范。三教名宿,皆叹稀有。神悟玄解,毓自灵根,信非凡知所得穷其涯际。
时慈圣皇太后、神宗皇帝,皆崇尚典教,贝叶云签,布满宇宙。颁道藏于崂盛山,遣敕使何公护送,兼敕访海上异人。何闻仙姑神异,其所著论诵殷勤拜谒,归而以状奏闻,有教命仙姑乘传诣京师,初挽坛席于丁[3]府园亭,一时勋胄戚畹,翟茀鱼轩,恭礼供养,杳无虚日。仙姑处之澹如也。旋为之醵金,镂其书为八帙,布诸四方。时光宗皇帝方在禁储,教旨宣仙姑入觐。悦其风藻明悟,亲洒睿翰,题号慧觉禅师,赐蟠龙法衣一袭,赤杖一双。恩数骈蕃,不能悉记。熹宗生母孝和王太后,位居东朝选侍,时供仙姑为替行人。仙姑学兼玄释,巾袍道装,虽赐号禅师,人间仍称为仙姑也。
居京师阐教者久之,神庙光庙相继上宾。仙姑知世运将季,顾其齿发已艾,遂言旋故里。讲道授弟子环几千指,复营崂盛岩穴名明霞洞者居之。盖仙姑初出家,习静业处也。其族姓皆化其教,又为营龛家舍旁,迎仙姑憩息其中,即今塔东大士庵也。仙姑年愈高,声闻愈广,鞶帨善人,多轻千里而问道者。已而,学士大夫,轮裳遥集,仙姑应酬恭敏,各得欢心。而骨相清癯,居然胜流,无复辨其为女翁身也。去岁丁亥年七十一,以三月预定期日,无疾而终。示寂之夕,村中人皆望见白气自庵中起,夭矫如虬入于天,知为玄修蜕解之验也。所著书兼二门胜义,初尊奉瞿昙,又以万物本天并奉帝释。身虽女冠,度弟子则剃披若尼,严律仪,别嫌疑也。述经凡八部:一曰体原部,一曰豁悟部,一曰高明天道部,一曰三教评仪部,一曰无欲循证部,一曰洪范部,一曰叹世部,一曰三事大典部。文多不具载。其所度高足弟子出家则尼,如金尼、宏建[4]等,优婆夷则梅儒人、钱儒人、毛儒人等,皆铮铮能为师传法者。仙姑之侄刘显儒业为儒,诸生,[5]为仙姑营后事皆得附书。
偈曰:瞿夷分座让麻姑,诸态消除一法无。蹴碎铁山凭绣履,挹来沸海凝冰壶。[6]
《崂山续志》在其后有“顺治十三年岁次丙申正月吉旦。门下承教侄刘诚儒、弟子陈宏宇等立。胶西逸民温正春书镌。”[7]
《马山志》后附有李寅宾对刘仙姑事迹及著述的补充:
右仙姑塔碑文一篇,并偈四句。乃胶州西逸民温正春所选也。可谓详明有体,辞亦古雅,予无以易之。独其所谓入定习静,及传授弟子之道,略而不录,是为缺陷耳。因三至刘家,访求其书,观之,采摭仙姑自序,与其所以为教者,附录于后。所以见异人之生,断非偶然,而盛名之下,必无虚士也。其自序云:七八岁时,梦里游魂,偶睹诸圣奇异之景而不认境,忽视天地无相,上下一光,如镜如月。光中又现千圣如来。倏然省觉,万象皆空。形骸似风透竹林,心清如冰函明月。虽幼年未言,已铭刻于怀矣。后至万历癸巳年间,六月二十八日辰时以后,忽于静定,又见无相家风,沧涯世界,似盈月之皎洁,若旭日之光华,璎珞萦绕,香音普彻,心中恍惚,离相而两忘,因已之原由来世数次,盖有所为耳。其教人曰:一戒酒肉;二戒贪利;三戒色欲;四戒嫉妒;五戒忤逆。采取无为本性,回光返照,不为外境牵,渐渐觑破情境,如风扫叶。再进步一,本来自觌面会着,久久超脱凡笼,现出一段清净法身,持修不已。然后乾坤若镜,五形俱朗,心如明月,无去无来,独持虚空。到此地步,如真金出矿,明明晃晃,解脱凡情,永不入世,着落众生之形骸也。于此不放深心究彻,无极根本,超凡入圣,见仙女仙童群真朝圣,勿生贪恋,回光正念,扫灭万境。如寒潭之无声,方得六根清静,八识沉沦,普天匝地,一片光泽。此玄微之功,修身炼性之实义也。又言无极、太极、皇极。为内圣外王之道,摩尼珠、黍米珠、九曲明月珠,为三教之祥。议论风发,各有根据,不可谓非天授矣。
谨按:丁亥乃顺治四年也。其明年师祖至山,至丙寅而仙塔始成,马山之宫宇亦竣。清风胜迹,相继而兴。是非山灵之钟,何以能然!后之栖托于此者,无谓模范之不陈焉。[8]
《崂山续志》亦引李寅宾《马山志》内容,但在段首多如下一段文字:
慧觉禅师,《于体原部》内载云:“本忉利天广寒宫大帝之嗣,姓张,名斯海,字丰侯,奉‘紫云金胜’王。万历九年九月二十三日,自释迦佛处,诞生即墨县西新安村刘氏。后受业马鞍山西王门于氏,号‘慧兴’,二十一年六月二十八日辰时,始悟禅宗。”[9]
现存马山白云庵的石刻《香火地记》中记述了刘仙姑的事迹:
吾家先世祖姑慧觉禅师,父讳子强,字浩然,母周氏,以明万历五年丁丑诞生马鞍山东东新安村,十九年辛卯六月后,梦中常睹神异。二十一年癸巳六月二十八日辰时顿悟禅宗,遂出家劳山朝阳洞,旋居明霞洞,后被召入京二十余年,复归明霞。新安族人以祖姑年老,于村东南建大士庵,迎祖姑居之。年七十有一,以国朝顺治四年丁亥二月,刻期入灭。十三年丙申,弟子陈宏宇等,即庵旁建塔九级,以藏其魄,肖像庵中供奉,后以庵太孤,住持靡宁,移庵于村南潘家庄左,而旧庵废矣。先是康熙四十三年,岁大祲,香火地颇有荡覆。恺曾大父天申公,捐己赀赎取十七亩五分,镌在碑碣,迄今八九十年,又以住持不得其人,将庵地缕续典卖,恐将来无以奉香火。恺心伤之,因与族祖鲁王名璠者,逐亩查勘,得地中亩六十六亩有奇,余皆不可复,具其事之始末,请于官以登诸册而勒诸石,庶祖姑之香火之供奉有常,而恺曾大父倾囊解橐,相与维持于其间者,不至失坠云。
乾隆五十三年岁次戊申阳月吉旦七世族侄孙人恺谨识。
从以上资料中基本可以看出刘仙姑的生平、著述及弟子后人。
首先,从生平看,刘仙姑一生可分为三个阶段,即家乡悟道、京城传道和崂山归隐。其一,家乡悟道。刘仙姑,名贞洁,字恒清,居于即墨马山东麓。在母亲怀孕时便屡次有异常的祥瑞发生,甚至传其为天帝之子下凡。生于万历五年(1577),一直到九岁,仙姑才开口讲话。后十五岁豁然顿悟,遂于崂山明霞洞出家。其二,京城传道。海印寺案之后,太清宫获颁《道藏》,送经太监何堂知其神异,遂荐于皇室,刘仙姑因而入京师,备受礼遇,刊印著述,明光宗朱常洛为太子,赐号慧觉禅师。时熹宗生母亦供养仙姑。其三,崂山归隐。明季,刘仙姑预感明朝将被取代,遂回到崂山,归隐明霞洞。后其族人为其在马山建大士庵居之,直到她于顺治四年(1647)去世。
其次,从著述看,刘仙姑共作八部经书,即体原部、豁悟部、高明天道部、三教评仪部,、无欲循证部、洪范部、叹世部、三事大典部。这些著作在清雍正时尚存,马山道士李寅宾尚曾借阅,但今已不存。从李寅宾对其的思想所述看,兼有儒释道三教的色彩。
再次,从其弟子后人及对她的神化看,刘仙姑弟子较多,她虽然是道士打扮,但弟子多为出家尼姑,如尼如金、尼如喜、尼宏建,在家居士有梅儒人、钱儒人、毛儒人,弟子陈宏宇为其立塔崇祀,又加之其族中刘姓子弟多为儒生官吏,具有弘扬并神化刘仙姑的知识能力和社会条件,所以刘仙姑直到乾隆年间依然多有信徒,现在马山仍存其塔及碑铭。
二、仙姑信仰的移植与新塑
除了明末清初即墨马山有刘仙姑,伴随着时代发展,仙姑信仰亦得以移植到青岛其他地区,其中也建塔崇祀的有今即墨七级镇的陈处女塔和李沧区的于仙姑塔。
即墨七级镇陈处女塔是双砖塔之一,双砖塔坐落于七级镇中间埠村南,大塔为陈处女塔,第一层正面嵌有额为“大清圆寂陈处女塔铭”的石碑,内葬陈处女轿式坐棺。第二层嵌有篆书“一心普度”的矩形石额;左右两边各嵌一石碑,上镌捐资修塔者名录。
根据《即墨掌故》之《风物民俗》对陈处女事迹作如下记载:
陈处女,中间埠村人,生于清道光二十四年(1844年),未出家剃度,无法号。相传,陈仙姑原是天界王母娘娘的一名侍女,因误触天条,被贬人间,下凡投胎于中间埠村陈家,父名陈杞,兄名陈行方,取乳名为“换”。父亲早逝,与母兄相依为命。一日,与嫂洗衣时,见水上漂来两个青红相间的桃子,仙姑取而食之,遂呈恍惚之态。又一日,仙姑随母韩氏上坡剜菜,见一朵彩云在上空停住,仙姑面对彩云念念而语。自此以后,仙姑闭坐家中,少言寡语。仙姑幼时许配朱氏,临近嫁期,不言不食,朱家解除婚姻。后,于清同治四年(1865年)农历九月圆寂。其兄陈行方和乡邻集资,于同治五年(1866年)农历五月建墓塔于村南。[10]
又李沧区于家下河村有于仙姑塔,供奉于仙姑,根据《李沧区志》第二十篇《文化》第九章《文化古迹》,对仙姑塔和于仙姑事迹有如下记载:
(仙姑塔)位于李沧区于家下河村,始建于民国12年(1923年),是为纪念该村贞节奇女于姑娘,由当地乡绅及村民捐资而建。于姑娘,姓于名更,自幼心地善良,“容止庄静,生而好洁,性婉顺,得亲心。”23岁时,因不满封建家长式包办婚姻,绝食多日而逝,由此衍生出许多民间传说,被当地人奉为“仙姑”,争相捐资立塔。仙姑塔的修建,表达了人们对仙姑的敬慕之情,同时也表达了对于美好生活和自由的向往。
仙姑塔是一座仿木构形之砖塔,高21.8米,为八级八角密檐式建筑,斗拱承檐,叠涩挑出。塔身清秀匀妥,微有卷杀。塔基为石质,并嵌有阴刻铭文,由清末法部右侍郎、弼德院顾问王垿撰文,王锡极书丹。铭文记述了于仙姑的生平事迹,民间传说及修塔缘由、经过。底层神龛内供奉于仙姑塑像,神态逼真,栩栩如生。二层塔身镌刻有王垿撰写的“贞闺仙迹”四字。檐角饰兽头并悬有铃铛。塔周院墙环绕,内植花草树木。[11]
李沧民间流传着于仙姑的传说故事,据说崂山华楼宫梳洗楼上有一株仙桃树,不知何日,有桃落在山上流淌下来的泉水中,终日被水浸渍。在崂山山下有个于家下河村,有农户于守坊,生有一女,名更。一日,其女与众女伴游玩梳洗楼,于泉水中捡得此桃,看起来不过平平常常一颗桃,且由于长时间浸润在水中,桃子的下面已经有些烂。于姑娘用泉水将桃子洗净,让与众姐妹,看到烂桃一颗,大家谁也不吃。最后仙姑自己吃下了。回来的路上,天降雨。众姐妹纷纷打伞遮雨,唯有于姑娘一人身上干干净净,未曾淋湿,一直到家(据传有神灵为其打伞遮雨)。自华楼一游归家后,于仙姑不再吃饭,也很少喝水,终日打坐。此故事与即墨陈仙姑的传说如出一辙。
现代修复后的于仙姑塔碑额为楷书“仙娥洞府”,塔身有《于仙姑塔铭》,内容如下:
于仙姑,即墨劳山前人,祖振麟,同治元年壬戌副贡,励学笃行,乡里敬仰,今所传为铁旗城隍也。父守坊,亦有学。行世敦儒,素动循礼法,门以内肃如也。仙姑容止庄静,生而好洁。性婉顺,得亲心。稍长,为议婚,则私与母曰:“儿此生无尘世缘,强之嫁,即速之死矣”,父母不听,壬戌夏,婚有期,仙姑遂日夜闭目坐,不语亦不食,唯饮清水少许。既逾月,父疑曰:“焉有血肉之躯,不食人间烟火而长生者?岂吾无德而至祟欤?”仙姑自此不饮水。又两月,忽开目语妹曰:“父母恩今生难报矣。”言已跏趺而逝,年有二十有三。时维十月二十五日。越三日,殓以佛氏礼,体软而轻,面貌如生。乡邻惊异,群呼为“仙姑”,相与谋建祠立塔。其父为阻之,不听已。塔即成,属余为铭。夫神仙怪异之说,儒生所不道。而仙姑初未修道,亦无异迹。然不饮、不食、不语、不卧,历百余日而坐化,虽练形服气、终老空山者,或有所未能若仙姑者。殆所谓生有所自,死有所归,非耶?宜乡里以为仙,其父随守儒者家法,亦始疑之,继信之,而终日哀之。余无以塞其哀,采其可信者,垿而铭之。铭曰:西池王母,东海麻姑,灵迹斯著,野史非诬。于氏先德,乃世耆儒。谨守礼法,不尚异趋。仙姑庄敬,生小名姝。微闻婚期,浼若尘污。始绝粒食,继谢水盂。绵历十旬,默默跏跌。芝示说法,亦不精愚届正果期,游气清虚。优昙顷刻,电光须臾。相邻惊啧,姊妹蹉吁。倏归净土,莲界容与。芙蓉有成,蓬莱可居。身谢尘世,幽魂天都。法云常覆,勿忘门闾。
通过上述即墨七级陈仙姑和李沧于仙姑的传说故事可以看出,她们死后被立塔崇祀的形式与马山刘仙姑是一脉相承的,而其故事传说也与刘仙姑具有诸多相似性,体现了儒释道三教融合的特点。
三、儒释道笼罩下的仙姑信仰
青岛仙姑信仰,虽名为仙姑,似为道教,但从以上三位仙姑的事迹来看,实际上她们体现了多种因素,是儒释道为主的传统文化形成了这种民间信仰,而她们的思想及行为也带有三教融合的特征。
第一,不愿婚配,守贞重节。以上三位仙姑,都是未婚之女子,尤其是后两位仙姑,都是在出嫁前显出神异,于仙姑甚至直接拒绝结婚而死。这很吻合佛教和全真教要求出家信徒禁绝男女的戒条,刘仙姑在其思想中的也有“戒色欲”一条,这与传统封建社会对女性守贞重节的要求是一致的。当然,这一守贞重节,相较于儒家强调婚前的守贞和婚后的从一而终,又有所不同。儒家认为男女婚配是人之大伦,夫妻间的性关系是符合天理伦常的,但在于仙姑塔铭中却说她“微闻婚期,浼若尘污。始绝粒食,继谢水盂。绵历十旬,默默跏跌。”这显然将夫妻间的性关系也视为污浊的,显然是与儒家婚配生育的伦理纲常相违背,这也导致了于仙姑的绝食而亡。这也说明,民间的仙姑信仰在融合儒释道三教的基础上,与儒家的某些礼教还是有一定的张力与冲突。
第二,屡显神异,道化仙姑。仙姑之所以被人崇祀,主要原因在于其神异之处。刘仙姑九岁才开口说话,十五岁死而复生顿悟,出口成章,后入京师,预知明清鼎革乃返回家乡,神异之处颇多。陈仙姑据传为王母侍女,食仙桃而具神异,不言不食乃死。于仙姑柔顺坚贞,不愿婚配,不言不食,预示寂期。强调神异神通多与道教相类,儒家“敬鬼神而远之”、佛教以究竟涅槃为目标,神通并非究竟法。而三位仙姑生平及去世之后,也多以仙家视之,如刘仙姑,在塔铭中述:“仙姑学兼玄释,巾袍道装,虽赐号禅师,人间仍称为仙姑也。”刘仙姑本人平素道姑衣饰,当时人多称之为仙姑。蓝水有诗赞其曰:“立志愿承孙不二,玄门又有妇人焉。游心方外坐论道,家世淮南夙好仙。多事争山东至海,何劳乘传北朝天。也教面壁九年后,书续八公廿一篇。”[12]而于仙姑碑铭作者则溯其根源曰:“西池王母,东海麻姑,灵迹斯著,野史非诬。”亦将其视为仙人。甚至如刘仙姑,尚有炼丹之传说,如《崂山续志》载“铁佛涧”曰:“女冠刘贞洁炼丹处,屋宇尽毁,惟碾石存焉。仙姑塔建城西马山东。”[13]清末士人且认为铁佛涧为刘仙姑炼丹之所,其道教仙姑的身份更加确定。但仙姑的道教化,并不代表她们本人及神化的过程中与道教是十分融洽的。如刘仙姑曾居于崂山明霞洞,因此与崂山上清宫道士争讼。明末高弘图《崂山九游记》之“游七”中载:“洞为道姑刘静室。宫道士王方与讼,为余言:‘道姑非一窟,上清宫一,而二自姑始,且割其绝顶去。’余是以有:‘毛女今凌顶,强梁分去青’之句。”[14]《崂山古今谈》亦载:“明,刘贞洁,即墨马鞍山东农家女,九岁始能言,十五不知书,忽面壁断息而坐,遂默契道要,搦管摛词,神玄,解二门胜义。神宗朝,慈圣太后教乘传诣京师,为镂其体原豁悟等经,赠号慧觉禅士。光宗朝入劳,居明霞洞东铁佛涧,又占据明霞洞与慈光洞,与上清宫王道士讼,后其侄某迎归,为筑白云庵于村东,殁于清顺治四年,年七十一。”[15]从这两处记载看,刘贞洁与崂山道士相处并不愉快,很可能是官司失败才被其族人迎归故里。这也说明,民间的仙姑信仰在逐渐道教化的同时,也可能因庙宇财产与正统道教存在一定的矛盾和斗争。
第三,死后立塔,佛礼安葬。塔本为供奉和安置佛祖及高僧遗骨、经文和法物的建筑,传统的儒家和道教基本不采用这种葬仪。但青岛地区的三位仙姑死后均立塔崇祀,体现了佛教文化的特点。刘仙姑因被赐号“慧觉禅师”,且多度弟子为尼,以佛礼葬之尚有所据。而于仙姑则是死后“越三日,殓以佛氏礼,体软而轻,面貌如生。乡邻惊异,群呼为“仙姑”,相与谋建祠立塔。”可见,于仙姑刚刚死后,未立塔前已经以佛礼葬之。这个佛礼体现在什么地方呢?从现在修复原塔而发掘出的瓮棺来看,很可能是采取了死后“坐棺”和“缸葬”,即不是传统的卧式和木棺的葬仪,而是类似于高僧圆寂之后趺坐于大缸之内的佛教葬仪。实际上即墨七级的陈仙姑塔的“轿式坐棺”,也强调其死后采用趺坐之姿而葬。需要注意的是,她们虽然死后以佛礼葬之,建塔崇祀,但是她们生前并未崇信佛教,这实际上是信众以佛教立塔的形式完成其宗教信仰的需要。
第四,三教一源,圣非二宗。青岛地区明清时期的三位仙姑中,以明末清初的刘仙姑著作最多,虽未流传至今,但通过《马山志》的记载,还是可以管中窥豹,看出其融汇三教的思想特点。从李寅宾的记载看,刘仙姑教人既有持戒的方面,也有入定习静之功,其所述如“采取无为本性,回光返照,不为外境牵,渐渐觑破情境,如风扫叶。再进步一,本来自觌面会着,久久超脱凡笼,现出一段清净法身,持修不已。然后乾坤若镜,五形俱朗,心如明月,无去无来,独持虚空。到此地步,如真金出矿,明明晃晃,解脱凡情,永不入世,着落众生之形骸也。于此不放深心究彻,无极根本,超凡入圣,见仙女仙童群真朝圣,勿生贪恋,回光正念,扫灭万境。如寒潭之无声,方得六根清静,八识沉沦,普天匝地,一片光泽。此玄微之功,修身炼性之实义也。”是杂糅了佛道的名词术语,来描绘进入静定境界的感受。这正如李所总结“言无极、太极、皇极。为内圣外王之道,摩尼珠、黍米珠、九曲明月珠,为三教之祥。”“无极、太极、皇极”为儒家经典《易经》《尚书》中概念,将之归为儒家内圣外王之道,而“摩尼珠”为佛教七宝之一,“黍米珠”为道教所尊,“明月珠”即夜明珠,在此应是看作儒家之宝。三珠并列,也有三教合一的寓意。
除了李寅宾记述之外,今存于马山白云庵的《慧觉禅师乐天歌》石刻,是刘仙姑所留存的最真实的原始文献,也反映了其“三教一源”的主张,石刻内容如下:
慧觉禅师乐天歌 禅师在明霞洞,有儒者过访,因作此歌。
论儒家,表里齐,善晓三十辅国畿,绣文锦章满腹载,时来英名天下知。恃鸿才,笑吾村,我村□中怀天真,坐时明月照苍苔,行处清风吼空琴,闲居云霞随缘了,胸中别样有乾坤。散辉光,纵心华,海月江空任意夸,静里会著老世尊,问起根源是一家。说儒理,讲道话,释氏吐露无相法,若能谈到真切处,了悟心空更不差。子前起,午后落,卯酉旋转孰能晓,养就一颗圆光像,打透三关通九窍,忽然飞上昆仑山,一段灵光彻碧霄。骑青龙,乘白鹤,亲至蓬莱赴蟠桃,大乐金仙齐聚会,个个都讲无为道,开金吉言无边表,一递一篇夸妙妙,盘托丹珠赛金色,至人到此显英豪。清虚道,无可比,恰似明月射江底,江又清兮月又明,清江明月吾心同,吾心同兮尘不染,江月无心即无形。江也空,月也空,相连吾心透元空,执相观我空是色,离相观我色是空。休执色,莫离空,聚则色兮散则空,天地含蓄君未觉,万物尽在浑合中,一切经文何所论,放下贪爱寂然空。空性显,天相合,灵光耀彻非人我,风动竹影本无尘,轻轻放下古婆娑。且自在,本自在,纵横自在实无碍,对境忘世尘不沾,乐处风光乾坤大。旭日升,彻天红,闪开红光露金精,金精含蓄灵明体,红光包裹万藏经。经亦明,体亦空,无管南北与西东,三教本是一源头,万圣千贤非二宗,明心见性云门外,返照回光净土中,发僧作罢乐天歌,海会群仙一觉中。
《乐天歌》应为刘仙姑特意回答儒生疑问所作,特别强调“三教一源”。在歌中,她首先肯定了儒家的经世致用,是“善晓三十辅国畿,绣文锦章满腹载,时来英名天下知。”但紧接着,她就借世尊之口说三教“根源是一家”。刘仙姑所述之“无相法”,既有“亲至蓬莱赴蟠桃”的“大乐金仙齐聚会”,也有“离相观我色是空”的“放下贪爱寂然空”,将佛道二教融汇于自己的思想体系之中,因此最终做出了“三教本是一源头,万圣千贤非二宗”之断语。三教同源本来是一家,古今圣贤也无分佛道。这就更明确表明了刘仙姑思想三教合一的特点。
(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“崂山道教文化资源挖掘、整理与研究”的阶段性成果,项目编号为14YJC730007)
注释:
[1]黄肇鄂《崂山续志》,山东省地图出版社2008年版,第356页。“倡”作“偈”。
[2]黄肇鄂《崂山续志》,山东省地图出版社2008年版,第356页。“占”作“帖”。
[3]黄肇鄂《崂山续志》,山东省地图出版社2008年版,第357页。“丁”作“定”。
[4]黄肇鄂《崂山续志》,山东省地图出版社2008年版,第357页。“金尼、宏建”作“尼如金、尼如喜、尼宏建等”。
[5]黄肇鄂《崂山续志》,山东省地图出版社2008年版,第357页。“刘显儒业为儒,诸生”作“刘显儒,业儒为诸生”,此处用“,”似乎不如“、”,应有显儒、业儒两位诸生侄子。
[6]李寅宾《马山志》,青岛市新闻出版局1996年版,第51—54页。
[7]黄肇鄂《崂山续志》,山东省地图出版社2008年版,第357页。
[8]李寅宾《马山志》,青岛市新闻出版局1996年版,第54—55页。
[9]黄肇鄂《崂山续志》,山东省地图出版社2008年版,第391页。
[10]引自青岛即墨市情网:http://qdsq-jm.qingdao.gov.cn/n16858051/n16858811/n31588444/151208111646020446.html
[11]引自青岛李沧区情网:http://qdsq-lc.qingdao.gov.cn/n18696602/n18707213/n32205593/n32205679/151226154858543142.html
[12]蓝水《崂山古今谈》,崂山县县志办公室1985年编,第176页。
[13]黄肇鄂《崂山续志》,山东省地图出版社2008年版,第68页。
[14]周至元《崂山志》,齐鲁书社1993年版,第257页。
[15]蓝水《崂山古今谈》,崂山县县志办公室1985年编,第83页。
编辑:丁涵 陈岩琪